我想有冊歌本

還沒有到不惑的年紀，莫名地就覺得自己的心漸漸老去了，仿佛在大宅院裡一進一進地往前走，然後一扇一扇地把門關上，青春的尾巴被關在了門外。那天，遺忘在箱底的歌本伴隨著回憶讓青春在心裡綿長悠揚……

學生埋頭作業，我在教室裡隨意晃蕩。這排過去，那排過來，像一條魚兒在悠閒地擺動著尾巴。學生的一本軟面抄斜斜地掛在桌沿，將掉未掉的樣子，我走上去輕輕地拿在手裡。封面上粘貼了幾個歌星的頭像，周傑倫的，林俊傑的，陳奕迅的……我把皺了的一角抹平，小心翼翼地翻開——原來是歌本。裡面抄了一些歌詞，沒有樂譜，看上去就像課文的片段。我在心裡哼唱了幾句，一下就把我扯進了那個青春年代美白產品推薦。

三樓書房四壁如雪，沒有書架，只擺了一台電腦和一張寫字臺，雖只有10幾平米，卻顯得很空蕩。寫字臺上放了一尺來高的《讀者》，陽光偷偷溜進房間在地板上留下斜斜的一方光影時，我癱坐在椅子上，伸展著四肢，隨手撿一本翻看，文章是讀了好多遍了的。每次從報亭買來《讀者》，我都會把鼻子湊近封面聞聞它的墨香，然後從前到後，從後到前翻上幾遍，就像端詳一位客人似的從頭望到腳，從腳又望到頭，似乎想在瞬間把它讀懂。幾乎每期的封底都有吳克強記譜整理的歌曲，哼哼前幾節的樂譜，好多都是不會唱的，也就不再去理會了香港家政中心。

我想有冊歌本，這個想法在心裡埋藏了很久。歌本裡有我會唱的，有我不會唱的，有唱到我心裡的，也有讓我一唱就傷感的，只要我喜歡的都要抄進來。

看到學生的歌本，我突發奇想，想把所有《讀者》裡的歌曲裝訂成冊，然後到百度MP3裡把所有歌曲下載下來，累了的時候可以把音量開到最大，然後肆無忌憚地跟著大聲歌唱。可當我急匆匆地來到書房，迫不及待地翻看著或泛黃的，或掉頁的，或嶄新的《讀者》時，我猶豫了：為了幾首歌曲，把書拆得七零八落的？

歌本，書，就像兩個魔鬼在我心裡不停地折騰。在我拿著書猶豫不決，舉手無措的時候，想到了那本曾經的歌本。我又急匆匆跑到四樓的儲藏間，打開落滿厚厚灰塵的紅漆木箱，在箱底的角落找到了那本早已被遺忘的歌本。塑封的硬殼還沒有褪色，我輕輕摩挲著不再平整的塑紙，仿佛在輕輕推開那扇已經封上的青春之門，那些青澀朦朧的的日子像遊絲一樣像我慢慢飄來。

翻開歌本，扉頁貼了一張劉德華的頭像，眼睛俏皮地望著左肩上的一隻小熊。頭像邊上寫了“卡拉OK ——金曲”的美術字，正中間打豎寫著“用心去唱，用心去體會，這時，所有的時間和空間裡都不復存在……”在稚嫩可笑的字體裡，我讀到了青春，一股熟悉的氣味在鼻翼間彌漫。那是青春的氣味，來自剛剛離開卻又像走了多時的青春。

讀師範的時候，大家在教室裡唱，在球場上唱，多情的時候唱，失落的時候唱……羡慕人家有一副好歌喉，看著人家唱得陶醉的樣子，總是呆呆地站在一邊。學校裡發的歌書裡都是傳統歌曲，在晚自修的時候為了對付班主任而懶懶地唱上幾句。後來班裡風靡抄流行歌曲，幾乎人手一本，大家互相傳抄，各色各樣的歌本在教室了飛舞。孟庭葦的《你看你看月亮的臉》是女生的最愛，林志穎的《十七歲的雨季》是男生的經典，晚上唱毛寧的《濤聲依舊》，想家時唱李春波的《一封家書》，畢業時唱張學友的《祝福》，班主任在元旦晚會上唱了電視連續劇《雪山飛狐》中的主題曲《雪中情》，我們幾乎把這首歌唱了一個學期……

那時候，學校裡發的津貼基本能維持生活。每個月收到父母寄來的零花錢，總是放棄好看的名著和手感舒服的籃球，在週六的午後，約上幾個歌迷狂奔到街上的書店，站在四大天王的海報前，翻著油墨味的流行歌曲刊物。當看見自己的偶像出新歌的時候，他們像瘋子似的大聲呐喊。然後買一張頭像貼在床頭，睜眼和閉眼的瞬間都能看見而心生幸福，臉溢微笑。

翻著紙張鬆動的歌本，看見中間抄有18條“歌迷心語”，“在寂寞的生活中，歌聲給我帶來無限的歡樂。”“生活的路上有音樂的伴隨，更富有情趣。”“音樂是生命的綠洲，沒有它，生活就會黯然失色。”……這種衝動，這種癡迷就是青春！腦中的濃霧慢慢拂去了，我再次觸到了青春的神經，嗅到了它的氣息。

在歌本裡抄了一首吉他的調弦，是謝東的《笑臉》，“常常地想現在的你，就在我身邊露出笑臉，可是可是我卻搞不清，你離我是近還是遠……”

到了師三，寢室裡多了幾把吉他。狹長的走廊上，光著肩膀，趿著拖鞋，斜掛著一把吉他，走兩步，撥兩聲，唱兩句。青春的吉他聲起起落落，混雜在球賽後的汗味、水房的黴味，床底襪子的臭味裡。那些歌詞我們總是能爛熟於心，隨口吟唱。有時為了彈好一首新歌會徹夜不眠，不厭其煩，指尖結了厚厚的老結也心甘情願。有時晚自習下課後，坐在昏黃的燈光下抱著吉他彈上一曲，幾個室友手搭著肩圍成一圈大聲歌唱“抬頭的一片天，是男兒的一片天，曾經在滿天星光下做夢的少年……”就像節日的狂歡，音樂的盛典；有時靜靜地來到操場的梧桐樹下，月華如水，撥弄琴弦，輕輕地唱著，“捨不得的認識我，離不開你的人是我，想著你的人是我，是我……”青澀的淚水就不由地打濕了琴弦……

那時候，英總纏著我給她抄歌。時常在我不注意時搶走歌本，看著我的無奈而狡邪一笑。課外活動不再去球場了，自習課也不再去畫室了，我和英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上唱著歌本裡的歌。英最喜歡唱的是《風中有多雨做的雲》，我們唱的最多的是伍思凱的《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》……那時，我感到英離我很近，恍若溫暖的鼻息就在耳邊。後來，英說，我們分手吧！那段時間，我整日埋在歌本裡，一邊唱著王炎的《想》，一邊流淚。“我心裡充滿幻想，盼你回來面對你把歌兒唱……”，淚水浸濕了歌本，墨水慢慢地在紙上化了，開成一朵苦澀的玫瑰花。後來，英還是回到了我的身邊，畢業後成了我的妻。

我在歌本裡找著了青春，看見了它的影子如流水一般綿長。遺忘在角落的歌本埋藏著青春悸動的心跡，青春沒有離我遠去，它伴隨著我的回憶並未消逝，而在我哼唱的旋律中變得更加悠揚動聽……